年味,并非仅仅是一个时间节点,更是一种深深扎根于文化土壤的精神符号,一种弥漫在生活细节中的特殊氛围。 在老家时,腊月廿四是炊甜粿的日子。之前,祖母与母亲准备好主要食材和辅料调料,糯米粉、大米粉、红糖、食油,一样一样按比例配备。这里面颇有传承的意味,母亲操持时会招呼姐姐过来学,她们用细密的筛子把糯米粉反复筛,按比例配上适量红糖;糖浆水与糯米粉搅拌成浆糊状,和米粉过程需要巧手和耐性;糖浆水放凉后与糯米粉搅拌成浆糊状,蒸的过程要把握火候,还要定时用擂茶棍翻搅使甜粿均匀加热;要用旺火蒸十几个小时,蒸的时间越长出来的甜粿颜色越红亮;蒸的过程中隔每一两小时注意往蒸笼下加水…… 我们小孩子每每探头过来,问甜粿炊好了吗,欲过来围观时就会被祖母赶走。祖母炊甜粿的时候十分虔诚,怕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在大灶前会讲出不吉利的话,冲撞了灶神,影响了甜粿的色泽。二哥小时候最调皮、最叛逆,这时候就会冒出一句:“今年的甜粿不会熟啦,不会熟啦……”气得大人们火冒三丈,祖母会操起一根棍子,追打出来,边追边骂:“你这个垃圾嘴,嘴巴像屁股一样臭,看我不收拾你。”这一追打,引得全家一阵哄笑,热闹极了。 即将炊成之前,一打开鼎盖,就已香飘数里,几条巷子的人都可以嗅到。孩童们伸长了脖子,等着母亲给他们盛出一小碗黏而不腻的“甜粿探”——意思是尝一下是否熟透了,细细地品尝那甜丝丝的味道。“甜粿探”,软糯清甜,比成品更有吸引力。 甜粿存放时间越长它越硬,回温后恢复粘糯原状。可以直接切小块吃。切的工具,和其他粿却大不相同,因为原料是糯米,很粘刀,所以采用纱线进行切块。我们村的例俗,制成的甜粿是要等到正月初二“走正”(正月走访亲友)时才能切开的。正月初二,甜粿拿出来,切成薄片,质地软韧,清甜可口,当作小零食,用来款待亲友;切片后可直接食用,也可煎后才吃。“煎甜粿”是很值得期待的,母亲常常用切成薄片的甜粿蘸点蛋液进行油煎,花生油里散发着一股香浓的鸡蛋味,煎好的甜粿色泽金黄,还不容易黏在一起,撒上芝麻花生糖和葱花,更是香脆酥软,香酥可口。 甜粿在陆丰最早是用于大年夜祭拜以及岁朝供奉祖先,到后来成为春节应景食品,寄托着“年年高”的愿望。在以前,蒸甜粿属于迎接新年的“重头戏”,家家户户囤着大鼎、竹筐、“炊粿布” ,大户人家还要郑重地在厨房砌柴火灶。之所以把甜粿称为“重头戏”,是因为制作过程技术含量高、时间长。“甜粿”是“开年粿”,在特定的时日切开(每个地方“开粿”时间不同,风俗略有差异),寓意来年的日子甜甜美美,人们将甜粿做得是否成功与新一年家庭的运气好坏联系在一起,尤其受到重视。 甜粿性质经久耐用,相传以前人多地少,加上常年灾害频繁(旱涝、台风等)造成“丰年不足三月年”。据爷爷讲,以前许多陆丰人漂洋过海谋生,经过樟林港,樟林港有个船主叫蔡彦,有一次他来到船上清点客号的货物是否齐全,他的母亲也随他到船上看望。这时,蔡母看到这些过洋的人行李中都放着一大块一大块甜粿,感到十分诧异,因为在潮汕地区除了过年,平时是不会蒸甜粿的,因为当时比较贫困。于是蔡母就问:现在平时闲月,怎么大家都有甜粿?大家给蔡母一问,不禁一阵苦笑。有一个船客应声回答:“老太,这是无奈何炊甜粿啊!”大家也随声附和。蔡母说:有甜粿吃还说无可奈何,这是为何?船客解释说:每一次过洋如果是顺风顺水,行程一、二十日。如果碰上风浪,要一个多月,若不带些干粮,如何挨过这些日子?而甜粿不易变质,所以准备些甜粿作为干粮。否则不测,岂不是活活饿死在海上。蔡母听后,方知其中的苦衷,不禁感慨万千:是啊,无可奈何炊甜粿啊! 陆丰民间流传有“甜粿好食糕难舂”的俗语。甜粿是以糯米为原料,将糯米洗净后用清水浸漂滤去水分晾干,然后放进石臼用人工舂成米粉(俗称糯米糕),舂米糕很费工夫,至少要过筛二三遍,粉末越微细越好。糯米糕过筛好后,按一定比例掺入白砂糖或红糖,并拌入水分搅拌均匀成为糯米浆糊,盛放入专用粿帕,放在粿箕上装入蒸笼,用炉火加热蒸熟(一般按点燃一至二炷香时间,视粿浆厚度充分蒸熟而成)。 明代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中载有甜粿“食之有益气止泄,补中益气,主消渴,暖脾胃之效”之功效。可见,甜粿既是美食,又是药膳,难怪我们爱吃。 现在,每逢过年,甜粿依然可以在商场买到,但味道已经与从前在老家时用大鼎炊蒸出来的大不相同,但甜粿是一种跨越时空的情感纽带,连接着家中一代又一代人之间的感情,让我们在岁月的长河中感受到生活的温度。 循着甜粿的香味,跨越山海,回忆多少年的温暖瞬间,感受平凡乡村幸福年景,见证家乡变化的万千气象。